蝜蝂之死 蝜蝂之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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蝜蝂之死 蝜蝂之死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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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蝜蝂者,小虫也,善负。行遇物,辄持取,昂其首负之。背愈重,虽困剧不止也。其背甚涩,物积因不散,卒踬仆不能起。人或怜之,为去其负。苟能行,又持取如故。又好上高,极其力不已。至坠地死。”

“五台山有鸟,名寒号,四足、有肉翅,不能飞,其粪即五灵脂。当盛夏时,文采绚烂,乃自鸣曰:‘凤凰不如我’。比至深冬严寒之际,毛羽脱落,索然如彀雏,遂自呜曰‘得过且过’。”




我住在石洞里,寒号住在崖穴里。

我最后一次拜访我的老朋友寒号,是远离炎热已经很久很久后了,用寒号的话说,那是深秋,天空开始下叶子雨,晨昼的风也开始发寒。那时我的样貌已经变化了许多,背上的沟壑虽不见更深,体型却是着实地大了,耳朵也不太方便,连我额前触角都透着沧桑。我已经许久不负重了,也已经许久不登高了,这两样对我都失了必要。

我的老朋友看着却没有什么变化,毛是照旧地脱,不过是从头到了尾。我疑心我这位老朋友莫不是一生都要耗费在这脱毛上,那该多么无趣,我第一次见他时,他就是这样。他好像总要有块秃地方才好似的。但他一向不喜欢我打量他脱毛的地方,于是殷切地对我说他每个傍晚都在山脚这儿等我来。这话入了中年每见面他都要说,我都听腻了。他还说我比往日慢了一旬,他总有新词。我问他一旬多长,他说倒也不长。

倒也不长该是多长呢?我确实感觉我比往日行走慢了许多,但也不能全怪我,这次我是为着给他带些伴手礼。

传说中的冬天要来了,不知道我的老朋友能不能熬过去。先生常慨叹寒号鸟是很难见到冬季了,先生说寒号号寒,难过冬。

我抬脚扶了扶背上的燕羽,没有掉,真好。我想我必须要提醒寒号做个巢了,他总说不急。在还热的时候我每天都喜欢乱逛很远,有时能拾到打斗中掉落的燕羽,燕子不像寒号一天到晚地都在掉毛,燕羽也不像寒号的毛一样轻,所以攒拾并不容易。但想着先生之言,我遇见了便攒给寒号,总能有用处的。

那时我浑然不知这一夏不过是寒号漫长人生的一小站。我笃信着寒号将被冻死在即来的寒风里,因此忧心忡忡地为他背了一身的燕羽前来。

可寒号一见便笑了,说他有穴,并不怕风。我“一旬”的劳累被拒绝,不免生气,我希望寒号能够意识到他的错误,马上向我道歉,接受我的手礼,再去搭一个温暖的巢。但寒号显然没意识到我的情绪,也许是相对他我太矮小的缘故。寒号还笑我的礼物,他说:“你真的信那些人说的哦?”

“不信,可你是真的怕冷。”

“穴里有干草没有关系。”

“风,风来怎么办,风吹走你身上掉落的毛,也可以吹走枯草,你需要巢。”

“我又不是真的鸟。”

寒号的全然不在意使我即刻感觉背上的燕羽受了莫大的侮辱,比来时更重了,我换了方向就要回程。

寒号终于察觉,收起了他的玩世不恭,认真地说他整个夏天都有在拾枯枝树皮,他说他在做巢,他说燕羽太轻,于他无用。

他否认了我的燕羽,我控制不住地否认了他的劳动。

“我没有看到你在认真筑巢。”

“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嘛”,寒号的言语里又恢复了轻快,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晚上出来。”

“为什么只晚上出来”我步步紧逼,“你在害怕什么?”

“蝜蝂,你,你知道的”寒号的表情开始局促起来,望着我的眼睛充满祈求。

我当然知道,也是先生说,先生说寒号邋遢懒惰,先生还说寒号一遍一遍地吃自己的排泄物,最后凝成了五灵脂。这当然不是真的,我的老朋友很爱干净,有一次提前同我告别,竟是因为要回穴方便。

但我此刻并不想原谅他,他的拒绝伤了我的心。我冷冷地说:“如果不是真的,你又何必躲在黑暗里。”

寒号不再说话,像不喜欢我提他脱毛一样,对这个话题沉默了。他孤独地回山,还想给我表演一次他的绝技滑翔,却只看到我的背影。

其实我已经有些后悔,但骄傲使我不能放下背上的东西,也使我不能回头。下次给他带火棘果好了,他一向喜欢。

我背着燕羽,想着火棘果,好像火棘果也到了背上似的,身子就越来越沉。于是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来。

很久很久以前,我并不住在石洞里,寒号也不住在崖穴,我们还是邻居。那时的天不落叶子,空气也不蒸虫蒸鸟,寒号的白天不都只留给睡眠,他也不羞于见人。

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,寒号便在换毛中。那时他还是一个刚刚青年的毛头小子,虽然我觉得他现在也像。

他不喜欢和我谈脱毛,也就不喜欢和我谈年纪,但我想照我的算来,他也该有个七八十了。

我并不认识寒号,但却知道寒号,这都多亏了先生,先生有时自己说,有时人都说,不论哪种,总有我闻所未闻的物什出来。

他不喜欢我口中的先生,也难怪,先生很少说过他的好话,关于他,先生常常人都说,人都说的又总是坏占了好。

但事事哪能全去人都说呢,就像寒号,原来并不是一只鸟啊。寒号管我们相遇的时候叫春,我们的春。

在春里,我顶着已经开始笨重的壳东西晃荡,母亲给了我两粒米却还不够,我出不来。我沿水一路向南,看到寒号的爪间夹着一颗大樟果,只比我的背小一点,我立刻对它起了心。于是扯开了嗓子唤这位鼠兄,江湖救急帮帮忙吗。寒号环顾一圈终于看见了我,他热心地抬了爪,抓住樟果向我盖来。他的爪子压在我身上时,我以为我就要死掉了,这死亡还是我自己招引而来的。

但意外的是这一爪使我恰好碎了壳,我每日每日负重都没能去掉的壳。我终于真正长大了。这样一来,我和寒号也算是性命之交了。

我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,但交朋友要有点大哥的气势,于是伸了触角,吊儿郎当地说:“我叫蝜蝂,鼠兄你呢?”

“我叫寒号。”寒号的声音很认真,但没有意识到去握住我伸出的触角。

寒号?嗯?我终于从他没有握手的纠结中反应过来,“你不是鸟?”但随着这句话我便抬眼看到了他的秃头,虽然秃着还是顶圆顶圆的,一双大眼睛就在这秃头下面骨碌骨碌转,我一时忍不住笑了个前俯后仰。

寒号的那时像他现在一样,常为他的秃羞涩,于是他和现在一样,换了话头问起我的家来。我说在北边很远的石块下,它扬手一指,是那堆吗?太远了我只看了个模模糊糊,但不妨碍我点触角认可。于是寒号开心起来,“原来我们是邻居呀”。

我们的邻居之缘便是这么结下的。

那之后我的三次蜕壳,寒号春里的脱毛,我们都互相见证了一遭。总之,我们一起成为了青年。他搬家离开时便在脱尾毛,刚刚见到时又脱至了尾毛,我就说吧,他这辈子都和脱毛难分难舍了。

寒号搬家并不是因为羞涩于他秃的常态,是因为他的穴总被人洗劫一空,人将他的屎尿奉为珍品,却总是很不礼貌地闯入他家。

寒号为此困扰不来找我的时候,我一般都在观察先生。先生总来看我们,一看就很久,他不知道我也在看他。先生是做文章的人,做了文章流传出去,就能变成人都说了。那时候还是青年,想不深利弊,总为此觉得骄傲,期待早早像寒号一样名声大噪。你看人进他的穴虽失了礼仪些,但对寒号总是毕恭毕敬的,从不伤他,像先生对我们一样。

先生日日来看的时候,寒号还没纠结到底搬不搬家,我的壳也没有蜕完,仍得日日负重,我不敢让寒号再给我来一爪,那毕竟有风险。我负着重去找寒号是最累的时候,他那时虽没搬家,也住得高,每次上去都很难,还得给他带火棘果。先生有时跟着我一道,看我上高,就将我背上的火棘果拿下,每每都使我要重新返工,好不辛苦。

说来也是我对不起寒号,因为跟着我先生发现了寒号的穴,于是在穴前阔论了一翻人都说。后来骚扰寒号的,就不止药农了,还有文人。人都说真是很可恶的东西,这造谣加速了寒号的搬家,使本来就易羞的寒号彻底放弃了白天,他只晚上出来。

寒号没有怪我,他仍视我为朋友,搬家之后为了使我方便,每日傍晚下来等我,我再也不用登高了。寒号那段时间不脱毛了,却一直很抑郁,我只好每次见面都给他带火棘果,希望他能早日开心。

有时寒号也摸黑来找我,他问我怎么才能找到我,我说你在石洞前叫蝜蝂就可以。他每次来叫,都会窸窸窣窣涌出一大堆小青年,我们这个洞里的都叫蝜蝂,这也没有办法。他找不到我没关系,我能找到他就可以嘛,那时我蜕壳将近,妈妈说进中年要稳重了,但只要跟寒号在一起,就总是又起玩性。

我看着寒号的家越搬越高,却没想到我的家会越搬越深。先生确实做文章了,但却不是好意,他给我扣了一柄“贪”的帽子,这几乎使我们遭受了灭顶之灾。先生不是真的说我,人却只会拿我们显示高尚,我们像过街老鼠一样,是谁都可以碾上一脚的存在。

那盖下来的脚步并不是寒号的爪子,绝无生还的可能,我们只好把洞越挖越深,我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地闲逛了。文章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先生,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常在洞里。我和寒号还能见面也全靠着每日他等我,我到达的时间太不确定,先生的笔墨给我的人生扣上了枷锁,但所幸不能过去的大多时候他都不会生气,他说总能等到我。他的抑郁已经好了许多,他喜欢上了高处,也习惯了黑暗。有次我到的时候正碰着他滑飞下来,他的翼蹼好像真的翅膀一样,带着他习惯了崖穴的生活。

他滑到我面前,很是兴奋地问我他像不像真的鸟儿。像当然是不像的,他的大尾巴让他与此类隔绝,但我觉得朋友还是要互相鼓励吗,我把他从头夸到了尾。

寒号自然开心起来,说他飞起来时凤凰都不如他,这使我确认他的抑郁已经全好。他又说我捕猎时连蜘蛛都不能如我,这总算也给我了一点信心。

那以后每次见面分别时他都要给我表演滑翔,我不方便出来,他就提高了来找我的频率,因为洞外的危险应声而出的蝜蝂越来越少,到最后,只有我会出来。谁能想到蝜蝂这个名字竟被我独占了去呢。

那是虽然小心翼翼,却也算得美好的时光,因为相互的夸赞而点燃的希望与自信切实地感染着我。

那时候我还不知道,信心并不是寒号给我的,是因为我尚年轻,因为我始终有所期待。对先生的再度出现,对冬天的真实模样,对这广袤天地的无尽好奇。

但在此刻,已经风烛残年的我照例来找寒号,却只记着让他筑巢,因为一点小事乱发脾气,对他的滑翔置之不理。我不再像以往,常和他一起漫不经心,一起畅想冬天。

寒号并没有冻死在寒风里,我却烧尽了一生。我死的这时候,寒号正是一年中的第二次换毛,他依旧在他的青年,却已经看完了我的一生。他也许仍会在昼夜交接时来到我的石洞前,大喊蝜蝂。也许仍有三三两两的小虫爬出,身上或负米粒或负其他,依旧是和他一般朝气的年纪,里面却没有他的蝜蝂了。

我死时并没有登高,因为我的朋友会为我下山来,但我死时的确翻过了身,这都是风的恶行。死去的我好像变轻了,再也不能逆风而行。倘若来了人见,不免又要慨叹道:“这是又一只登高负重而死的蝜蝂”。先生会见到我吗,他看到又会如何说,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,将我们做了撒气的替代品吗。

这些都是永远的谜团了。我背上的黏液因为我的死亡而干掉,那些燕羽也就因为我的死亡纷纷离我而去。它们飘荡在山间,随风攀高,飘啊飘,飘啊飘,也许能飘进寒号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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